为 什 么 是 法 国 ？

文 | 孙慨  

摄影术这一“奇迹”诞生在法国而不是其他的国家，自有其内在深厚的源流。正如1839年前后半个多世纪里摄影术的研究者大多集中于欧洲，主要的发明人也是在英、法等少数几个国家的事实一样，在当年，摄影术诞生于其间的任一国家尤其是英、法之间的任一国家，都有可能，而在19世纪中期最终诞生于法国，具有其必然性因素。

人才辈出的年代 

17到19世纪，这三百年间的法国堪称先进国家的典范。科学昌盛并直接推动了整个世界的技术革命，屡屡产生堪称创造性成就的新发明，不同的发明与创造者之间也不缺乏连续性和相应的承继关系。他们改变了国家的历史，也为整个的人类社会承担了非凡的贡献，而在人类现代文明史的建立中，其显而易见的功绩也无法抹杀。

生活在17世纪的天才人物中，法国人的名字灿若星辰，其中尤以笛卡尔、费尔马和帕斯卡尔等这些数学上的大家显得最为璀璨。那一时代的巴黎人崇尚“最优秀的人学习数学”，并认为“数学是法国传统文化中最优秀的部分”。数学不仅是哲学的基础，更是科学的根本。

法国著名哲学家、物理学家、数学家、神学家勒内·笛卡尔。

自费尔马于1665年去世后，法国的数学界经历了半个世纪的沉寂，但在18世纪和19世纪，伟大的数理物理学家和人文思想家、哲学家中，生于法国本土和生活、成长在法国的异域者数量之众，更是令许多国家艳羡不已。统计资料发现，在那不足百年的时间里，法国几乎每隔七八年就会出现一位数学大师，他们依次是莫伯堆、克雷罗、达朗贝尔、兰伯特、拉格朗日、拉普拉斯、勒让德、蒙日、卡诺、傅立叶、泊松、柯西、蓬斯莱、伽罗瓦等。这一时期的法兰西大师云集，群星璀璨，他们中的每一位都成就非凡。

这类才学之士并不是一个小的群体，而是一个接近于专业性质的知识阶层，他们中的一些优秀分子在高端理论的启发和引导下，可以很容易地进入一种有利于心智进步的创造性生活的状态，随之而生的大胆试验与实践，催生了发明新事物、新工具的冲动。这种现象在欧洲，不限于个别，而法国，尤其是在18世纪下半期，已经远远领先于其他国家。

科学思想的普及化 

在18世纪的法国，知识空前地在学术、文化界狭小圈子之外的民众生活中得到多层次的传播，传播知识的媒介有百科全书、期刊和普通书籍。1746年，狄德罗邀请达朗贝尔合作规划了一部新的《百科全书》，作为启蒙运动的产物。

《百科全书》继承了培根以知识为人类谋福利的思想，以大量的篇幅叙述人类已经获得的自然科学知识、技术和工艺过程。百科全书派领袖狄德罗还特别强调技术在人类知识领域中的重大作用，将技术与科学、艺术，并列为《百科全书》的三大类别。它们将各种零散的知识进行系统而规范的整理，再以通俗的文字表达出来，介绍给公众，成就了真正的启蒙伟业。

法国启蒙思想家、唯物主义哲学家、作家德尼·狄德罗，主持编纂《百科全书》。

除此之外，一些篇幅较小、价格低廉的科学著作也获得了大量出版的机会，其中约翰·哈里斯的《技术百科全书》、雅布隆斯基的《艺术和科学百科全书》、本杰明·马丁的《技术文库》和皮瓦提的《百科辞典》流传甚广，学者们的态度在马丁所做的序言中可见一斑，“学问使一个国家荣耀，但无知给任何民族都带来耻辱。”在这个时代，法国正是通过出版大量的科学普及著作来竭力提高同胞的学识素养的。

法国比其他任何国家都多得多地致力于科学思想在民众生活中的普及，就连以优雅著称的文学，在18世纪也染上了现代科学思想的深刻烙印。历史上可能很少再有与之相比拟的国家，在18世纪的法国，科学与其说是国家暴力意志指挥下的激进产物、精英分子的志趣，或者说是个别阶层追逐其表的时髦语言，倒不如说是深入于民间、普及到底层的实用技术更为准确。

客观上，法国大革命之前，巴黎已经有许多所大型院校。较之其他国家，法国很早就有了一个文学和科学的组织，其目标就在于使教育普及化，使学术大众化，而不像过去那样只是一种时尚。欧洲人意识到，在法国的科学思想是通过伟大的巴黎学派的影响而渐次普及开来的。

与欧洲社会，特别是同处于欧洲、文化传统与科学萌芽的土壤条件基本相当的德、英两国相比，科学在法国的生态特征具有明显的优势。彼时的欧洲，整个大陆的科学学生都把目光盯住巴黎，许多人认为只有在巴黎才能学到用于科学研究的现代方法，“可以说新的科学思想在巴黎形成了一个焦点”。梅尔茨认为，从18世纪末往后的半个多世纪，“巴黎一直是科学思想的中心”。

19世纪初，法国在欧洲的科学领先地位，已经确立。法国思想正是以科学为中心迅速辐射至邻国，并影响了整个的欧洲。

人文思想的萌芽 

与群星璀璨的数学大师相比，法兰西的哲学和人文思想家群体也像人才诞生中的群鱼现象一样，他们不仅以其思想的力量直接改变了法国的历史，也改变了世界的进程。

法国启蒙思想家、文学家、哲学家、史学家伏尔泰。

笛卡儿的科学理性精神和机械自然观在随后的世纪里得到广泛深入的普及，而科学精神的传播，激发了启蒙运动的产生。启蒙运动实际上诞生于17世纪的英国，后由英国传播到法国，再由法国传播到德国及其他国家。伏尔泰以居间作用，极大地推动了整个运动。同样，孟德斯鸠、伏尔泰、卢梭、狄德罗、魁奈、布封、拉美特里、马布利、雷纳尔、爱尔维修、孔狄亚克、霍尔巴赫、杜尔阁中的每一个都堪称旷世奇有的天才。他们中的许多人和前述的数学家一样渐具科学与人文思想两个领域内的杰出成就，他们都以其伟大的思想或发现，装点了法兰西民族的美丽光环，也促进了人类在18世纪的觉醒。

革命热情的催化 

此外，法国在近代历史中特殊的国内政治环境也从一定的角度催生了持久不衰的社会变革热情。从1789年到1870年短短的81年中，法国竟然爆发了四次革命，经历了君主专制制、君主立宪制、共和制、民主专政制、帝国制的频频更迭。恐怖、革命、内战，把近代法国搅得翻天覆地，这样的社会环境也熏陶了法国人对政治权力的关注，也促进了人的权益意识和自身价值尊严的生长；而将最新的科学发现转化为实用的技术，或者制造新的生产工具，已经成为冲破旧制、革故鼎新的时代渴求。

在所有堪称重大的历史性事件中，近代欧洲再也没有比法国大革命之于人类的影响更为深远的历史了，而这一历史事件为包括摄影术在内的各种技术发明在法国的诞生，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法国大革命中诞生的民主机制充分认识到科学的进步意义，从而使法国一跃取代英国，成为欧洲的科学强国。

《自由引导人民》是法国浪漫主义画家欧仁.德拉克罗瓦为纪念1830年法国七月革命的作品。

在大革命之初，科学和科学家的地位在法国即已得到尊重。大革命之后，拿破仑的科学政策为法国科学的迅速发展添置了加速器和丰富的燃料。法国大革命对于法国科学的正面影响还在于拿破仑一世这个人物对于数学和科学的特殊偏好。可以说，拿破仑一世对于法国科学的贡献极具难以估量的历史意义。

拿破仑政权将科学作为国家强盛的支柱，法国知识分子的优越感因之确立。在当时，新技术或者新的工具的发明人只要得到一名法国科学院院士的支持，就可以由这名院士鼓动成立一个学术委员会来评估这项发明的价值，一旦价值被认可，即可推荐到政府有关的部门，而发明者即可享受到政府颁发的养老金。在1839年8月19日之后，法国内政部颁发给达盖尔每年6000法郎的终身津贴，尼埃普斯的儿子伊西多尔的津贴是每年4000法郎，这个数目分别是当时一个法国工人120个月和80个月的工资，其待遇通常只有政府官员和军事将领在他们退休之后才会得到。法国对新发明和新技术的重视程度，由此可见。

不遗余力的支持科学与发明 

19世纪，科学的技术化和社会化程度明显增强，这也是作为“科学的世纪”的一个显著特征。政府和国家支持科学与发明，是19世纪法国知识界明显区别于英美等国的一个显著特点。

作为法国科学院院士、科学院秘书和法国天文台台长的阿拉贡，也是法国下院自由主义的代表，他期望以学术思想参与社会改造，提倡大众教育，鼓励新的发明创造，竭力宣扬技术可以改善国计民生的革命信念。他的工作本身就具有科学的前瞻性，其研究包括对光的属性的探讨。

确切地说，阿拉贡对达盖尔不遗余力的帮助，远不只是为达盖尔争取养老金，也不是单纯为实现世人数百年来记录与保存图像的梦想，而是除了确保将发明权作为一项成果归属于法国，还需努力将摄影术的优势发挥到更为重大的科学研究领域，为法国争取更大的国家利益和荣誉。

路易·雅克·芒代·达盖尔的肖像，1844年，达盖尔法照片。

而作为事实上最早的摄影术的发明人，尼埃普斯在退役后的大部分生活中，与一个个创造发明仍联系在一起，在利用薰衣草等方法获得胶质物体涂于银版上从而取得影像之前，他和他那情感笃深的哥哥，已经发明了耐德式木制脚踏地的无链条自行车，也从南瓜和甜菜中提取了糖，还制造了给羊毛染色的靛青色。热动力发动机在实际使用中有较好反映后被推广运用，1807年他们获得了拿破仑一世颁发的专利证书。除此之外，他们的发明还多次受到政府的奖赏。而达盖尔也在1824年发明了透镜画的方法，并得到了国家专利。

在1839年9月以后，摄影在技术上的每一次进步、一次次完善，法国人置于其中所占的比例，也远高于其他国家者。达盖尔和尼埃普斯曾产生发明人之争，而摄影术诞生过程中最为关键的光学家是谢瓦利耶则是无可争议的，这个巴黎的光学商店经营人，不仅促成了尼埃普斯和达盖尔的合作，为英国的摄影术发明人塔而博特设计制作了卡罗法相机，他还是最早批量生产达盖尔摄影法相机的“摄影之父”。

并且，达盖尔摄影法从最初的10-15分钟的曝光时间缩短到几分钟，也是谢瓦利耶采用两个消除色差的镜片使光线照射得到加强的结果。而在此基础上，通过发明了催化剂由1-2分钟的曝光时间缩短至20秒的人，是在英国经营照相器材的法国人弗朗索瓦·克劳德，他使照相机捕捉人的运动和面部的生动表情成为可能，后来他还发明了在暗房中使用红色安全灯的方法并申请了专利。发明“镀金法”以保存达盖尔法金属板上的影像者的是法国物理学家、法国科学院院士菲祖，以蛋清和碘化银发明玻璃版负片的人是尼埃普斯的表弟圣·维克多，他也是法国人。最早使用火棉胶技术的是法国早期摄影师雷格瑞，“名片摄影”的流行源自巴黎摄影师迪斯德利。此外，法国一家工艺学校的化学工程师普瓦特文在1855年试验用明胶从达盖尔法的金属版照片上复制玻璃版负片，他也是最早寻求纸质感光版并通过试验获得突破性成果的人之一。

至于彩色摄影，也是由巴黎国立工艺博物馆的物理学研究员贝克雷尔最早从银版上得到了太阳七色光的颜色照片，此后，又是法国人迪奥隆在美术课上受到三原色的启发，在1868年首次以摄影的方法获得了彩色的正片，并申请了“三色法彩色摄影”的发明专利……几乎在摄影术的每一次向前迈进中，法国人的名字都从未缺席，这不能不说和法国政府与社会积极鼓励发明与创造的传统、风尚、制度密切相关。

来源于一个国家的文化传统、政治制度、社会环境、时代气候和学术土壤、国民风尚等种种因素的综合，促使了摄影术萌生力量的聚集、整合。1839年8月19日，摄影术在法国应运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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